卷五百二 逸民部二

太平御覽
卷五百二.逸民部二


逸民二

《後漢書》曰:王符字節信, 安定臨涇人。好學有志, 隱居著書。度遼將軍皇甫規官歸安定, 鄉人有以貨得雁門太守者, 還家謁規。規臥不迎。既入而問:「卿前在郡食雁美乎?」有頃, 又白王符在門。規素聞符名, 乃驚遽而起, 衣不及帶, 屣履出迎, 援符手而還, 與同坐, 極歡。時人為之語曰:「徒見二千石, 不如一逄掖。」言書生道義之為貴也。
又曰:向栩字輔興, 河內朝歌人。恒讀《老子》, 狀如學道。常坐灶北板床上, 積久, 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。時賓客就之, 輒伏不起, 時人莫能測。后征拜侍中, 侃然正色, 百官憚之。
又曰:梁鴻字伯鸞, 扶風平陵人。同縣孟氏有女, 狀肥丑, 甚黑, 力舉石臼, 擇對不嫁, 至年三十。父母問其故, 女曰:「欲得賢如梁鴻者。」鴻聞娉之。入門七日, 而鴻不答。妻乃跪床下請曰:「竊聞夫子高義, 簡斥數婦。妾偃蹇數夫, 今而見擇, 敢不請罪!」鴻曰:「吾欲裘褐之人, 可以俱隱。今乃衣綺縞, 傅粉墨, 豈鴻所愿哉?」妻曰:「以觀夫子之志耳。妾自有隱居之服。」乃為椎髻布衣, 操作而前。鴻大喜曰:「此真梁鴻妻也。」字之曰:「德曜」名「孟光」。因共入霸陵山。后至吳, 為人賃舂, 每歸, 妻為具餐, 舉案齊眉。
又曰:戴良字叔鸞, 汝南慎陽人。母卒, 兄伯鸞居廬啜粥, 非禮不行。良獨食肉飲酒, 哀至乃哭。二人俱有毀容。或問良曰:「子之居喪, 禮乎?」對曰:「然。禮所以制情佚也。情茍不佚, 何禮之論!若食旨不甘, 故致毀容之實, 若味不存, 口食之可也。」
又曰:法真字高卿, 扶風郿人。博通內外圖典, 為關西大儒, 弟子自遠方至者數百人。性恬靜寡欲, 不交人間事。太守見之曰:「欲以功曹相屈, 光贊本朝, 如何?」真曰:「以明府見待有禮, 故敢自同賓末。若欲吏之, 真將在北山之北、南山之南矣。」太守玃然不敢復言。
又曰:漢賓老父, 不知何許人也。桓帝幸竟陵, 過雲夢, 臨沔水, 百姓莫不觀者。有老父獨耕不輟。尚書郎張溫異之, 使問曰:「人皆觀, 老父獨不觀, 何也?」父曰:「我野人耳, 不達斯語。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耶?治而立天子耶?立天子以父天下耶?役天下以奉天子耶?昔聖王宰世, 茅茨采椽而萬民以寧。今子之君勞民自縱, 逸游無忌, 吾為子羞之, 又何忍與人觀之乎?」溫大慚, 問其姓名, 不告而去。
謝沈《後漢書》曰:龍丘萇, 吳郡人, 篤志好學。王莽篡位, 隱居太山, 以耕稼為業, 公車征不應。更始時, 任延年十九, 為郡東部尉, 折節下士。鍾離意為主簿, 自請萇為門下祭酒。延教曰:「龍丘先生清過夷、齊, 志慕原憲, 都尉灑掃其門, 猶懼辱之, 何召之有?」
又曰:鄭敬字次卿, 汝南人, 閑居不修人倫。都尉逼為功曹, 廳事前樹時有清汁, 以為甘露。敬曰:「明府政未能致甘露, 此木汁耳。」辭病去, 隱處精學。同郡鄧敬公為督郵, 過存敬。敬方釣魚於大澤, 因折芰為坐, 以荷薦肉, 瓠瓢盈酒, 言談彌日。蓬廬蓽門, 琴書自娛。世祖公車征, 不行。
又曰:楊后字仲桓, 廣漢人。潛身藪澤, 耦耕誦經。司徒楊震表薦其高操, 公車特征, 不就。益州刺史焦參行部致謁, 后惡其苛暴, 時耕於大澤, 即委鋤疾逝。參志恚之, 收其妻子, 錄系, 欲以致后。遂不知后所在, 乃出其妻子。
又曰:張奉字公先, 弟表字公儀, 河內人。兄弟少有高節, 立精舍教授, 惡衣粗食。太傅袁隗以女妻奉, 送女奢麗, 奴婢百人皆被羅縠, 輜軿光路。婦入門數年, 奉住精舍, 有如路人。其妻待奉入朝, 乃徑前跪曰:「家公年老, 不以妾頑陋, 使待君巾櫛, 自知不副雅操。君如欲執梁鴻之高節, 妾欲懷孟光之征志。」奉無以答。妻悉徹玩飾、被服、奴婢, 著縵帛, 執紡績具, 奉然後納之。諸公連征, 不就。謂之張氏兩賢。
又曰:符融字偉明, 少為都官郎, 恥之, 委去。私事少府李膺。膺常貴融。融幅巾褐衣, 振袖清談。膺捧手高聽, 嘆息不暇。郭林宗始入京師, 詣融。融一見與定至交, 海內服融高識。公府連征, 不就。
《魏志》曰:張臶在甸切。字子明, 少游太學, 后遁常山。并州牧高幹辟, 不至。表除安樂令, 不就。后遷居任縣。廣平太守盧毓到官三日, 綱紀白承前致版謁臶。毓教曰:「張先生所謂上不事天子, 下不友諸侯者也, 豈此版謁所可光飾哉!」但遣主簿奉書致羊酒之禮。
王隱《晉書》曰:魏末有孫登字公和, 汲郡人, 無家屬, 於汲郡北山為土窟中居之。夏則編草為裳, 冬則披發覆面, 對人無言, 好讀《易》鼓琴。初, 宜陽山中作炭者, 忽見有人不語, 精神不似常人。帝使阮籍往視與語, 亦不應。籍因大嘯, 野人乃笑曰:「爾復作向聲。」籍又為嘯。籍將求出, 野人不聽而去。登山并嘯, 如簫韶笙簧之音, 聲震山谷而還。問炭人, 曰:「故是向人耳。」尋知求, 不知所止。推問久之, 乃知姓名。孫登別傳又載。
又曰:庾袞字叔褒, 潁川人。與弟子治藩, 必跪而授條夌。孰獲者雖畢, 而多捃者。袞退待間, 乃方自捃, 不曲行旁掇, 跪而把之。每饑, 率其邑人入于山林拾橡。為郡功曹, 舉清白異行, 皆不就。值亂, 攜妻子入林慮, 民歸之, 葆於大頭山而田其下, 有終焉之心。咳發, 柱杖將起, 杖跌墜岸而死。
又曰:董京字威輦, 不知何郡人。太始初, 值魏禪晉, 遂披發佯狂, 常宿白社中。時乞於市, 得殘碎繒絮, 結以自覆, 全帛佳綿則不肯受。著作郎孫楚就社中與語, 遂載與歸, 終不肯坐。后數年去, 莫知其所。于其寢處得一石竹子及詩, 曰:「末世流奔, 以文代質, 逝將去此至虛, 歸我自然之室。」
又曰:夏統字仲御, 會稽人。常學戲船。其母疾, 市藥于洛陽。賈充聞而訪之, 問曰:「卿居海濱, 作何戲習?」仲御曰:「能戲船耳。」充因命焉。仲御即登舟鼓枻, 為鯆音甫音浮之歌, 學鯆䱐之狀。俄然, 雲霧杳冥, 白魚跳入其船。充甚異之, 因就與語, 仲御不對。充整服謝之, 仲御引棹而去, 弗之見也。充乃嘆曰:「可謂木人石心哉。」初, 仲御在鄉也, 人或說之使仕, 仲御勃然作色, 謂之曰:「我安能隨俗低眉下意乎?聞君之言, 不覺寒毛競豎, 白汗四匝, 顏如渥丹, 心如火炙, 舌不住齒, 口不能張, 兩耳閉塞, 雙眸俱瞑也。」遂竟不仕。
又曰:董養字仲道。惠帝時, 遷楊后于金墉, 有侍婢十餘人, 賈后奪之, 然後絕膳八日而崩。仲道喟然嘆曰:「天人既滅, 大亂將至, 傾危宗廟, 在其日矣。」顧謂謝鯤、阮千里等曰:「時既如斯, 難可保也, 不如深居巖洞耳。」乃自荷擔, 妻子推鹿車, 入于蜀山, 莫知所止。
又曰:郭文字文舉, 河內人, 隱居不仕。常居臨安及吳興餘杭, 依山結廬, 臨清澗, 植穀種麻, 以供衣食。常著葛巾, 披鹿皮。其山多虎豹, 文獨無藩籬格障, 然虎豹并不至。太興中, 楊州刺史王導聞其名, 乃自迎與相見, 尋而逃去, 莫知所在。
又曰:郭瑀字元瑜, 敦煌人也, 避世不仕。涼州牧張天錫遣使者孟公明備禮征瑀, 乃指翔鴻以示之曰:「此鳥也, 飛青雲之外, 翔深谷之中, 自東自西, 安可籠也?」遂逃入山。公明乃拘其門人。瑀嘆曰:「吾入山逃祿避罪, 豈謂隱其行義, 翻乃害平人乎?」乃出就征, 及至姑臧, 值天錫母卒, 括發入吊, 三踴而出, 還入其山。天錫弗能強之。后莫知所在。
又曰:霍原字休明, 燕國廣陽人也。少有志力, 叔父坐法當死, 原入獄訟之, 楚毒備加, 終免叔父。年十八, 觀太學行禮, 因留。貴游子弟聞而重之。元康末, 原以賢良, 征累下, 州郡以禮遣, 皆不到也。
又曰:郭琦音奇字公偉, 太原晉陽人也。少方直, 有雅量, 博學。武帝欲以琦為佐著作郎, 問琦族人尚書郭彰。彰素疾琦, 答云:不識。帝曰:「若如卿言, 即堪郎矣。」遂決意用之。及趙王倫篡位, 語覃用琦。琦曰:「我已為武帝吏, 不容復為今世吏。」終身處於家。
又曰:魯褒字元道, 南陽人也。好學多聞, 以貧素自立。元康之後, 綱紀大壞, 褒傷時之貪鄙, 乃隱姓名而著《錢神論》以刺之。褒不仕, 莫知所終。
又曰:任旭字次龍, 臨海章安人也。幼孤弱, 兒童時勤於學, 及長, 立操清修, 不染流俗, 鄉曲推而愛之。永康初, 惠帝博求清節俊異之士, 太守仇馥薦旭清貞潔素, 學識通博。詔下, 以禮發遣。旭以朝廷多故, 志尚隱遁, 辭疾不行。元帝初鎮江東, 聞其名, 辟為祭酒, 并不就。咸和二年卒。

《魏氏春秋》曰:阮籍少時常游蘇門山, 山有隱者, 莫知其姓, 有竹實數斛臼杵而已。籍從之, 與談太古無為之道, 五帝三王之義, 蕭然曾不經聽。乃對之長嘯, 其音響亮。蘇門生逌爾而笑。籍既降, 蘇門生亦嘯, 若鸞鳳之音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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