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百五十六 人事部九十七

太平御覽
卷四百五十六.人事部九十

諫諍六

《周書》曰:微子開者, 紂之兄也。紂不道, 數諫不聽。度紂終不可諫, 欲死之。及去, 未能決, 乃問太師箕子, 少師比干曰:「紂湎於酒, 婦人之言是用, 若涉水無津涯。」箕子曰:「今誠得治國, 國治身死不恨, 為死終不治, 不如去之。」琨乃為象床。箕子曰:「彼為玉床, 則思遠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。為人臣者, 諫不聽, 是彰君之惡。」乃被發佯狂。比干曰:「君有過不以死爭, 則百姓何辜矣。」乃直言諫。紂怒, 刳視其心。微子曰:「父有過, 三諫不聽, 則號泣而隨之;臣三諫不聽, 則其義可以去矣。」
又曰:許綰。魏襄王欲為中天之臺, 誡曰:「敢諫者死。」綰乃負操捶而入曰:「臣聞大王將為中天之臺, 愿加一力焉。」王曰:「何也?」對曰:「臣聞天地相去萬五千里, 今王因而半之, 當高七千五百里, 基址當廣八千里。盡王之地, 不足以為。大王必欲為之, 先起兵以伐諸侯, 及四夷盡有, 地乃足矣。然以林木之積, 人徒之眾, 倉廩之輸, 當給其外, 乃可以作。」襄王默然, 無以應之, 乃罷。
又曰:段規。知伯請地於韓康子, 康子欲勿與, 規諫曰:「不可。夫知伯之為人, 好利而鷙, 復來請地而勿與, 則必簡x於我矣。若與之, 彼又䪹地於他國, 他國不聽, 必向之以兵。然則, 與可以免於患, 而待事之變。」康子曰:「善。」因使使者封萬家之縣一與知伯, 知伯大悅。復請地於趙, 不與, 果陰約韓、魏而伐, 圍晉陽三年。后韓、魏應之, 遂滅知伯。
又曰:田嬰, 齊宣王弟, 封靖郭君於薛。嬰自威王以來, 任職有功, 故封之。靖郭君嬰將城薛, 客多諫者。嬰謂謁者, 有諫者勿通。於是人有請見者曰:「臣請三言而已矣, 若過三言, 臣則請烹。」靖郭君見之, 客趨進, 曰:「海大魚。」因返走。君不解, 曰:「更言之。」客對曰:「君夫不聞海大魚乎?網不能止, 釣不能牽, 忽而失水, 則螻蟻得志焉。今齊, 亦君之水也。若長有齊, 奚以薛為?君若一旦失齊, 雖隆薛之城到天, 猶無益也。」君曰:「善。」遂不城薛。
又曰:不幸, 不聞其過。福在受諫, 基在愛民, 固在親賢。
《戰國策》曰:齊王有幸臣九人, 九人欲傷安平君田單。田單之與王, 君臣無禮, 陰結諸侯之雄俊, 其意欲有為也。貂勃從楚來, 王觴諸前, 酒酣, 王曰:「召相田單。」貂勃避席稽首曰:「王惡得此亡國之言乎?人臣之功豈有厚於安平君乎?」王乃煞九子, 益封安平君。
又曰:先生王歜造門而歌, 欲見於宣王, 宣王使謁者延入。王歜趨見王為好勢, 王趨見歜為好士, 於王何如?使者還報, 宣王因趨而迎之於門, 與入。曰:「寡人聞先生直言正諫不諱。」王歜曰:「生於亂世, 事亂君, 焉敢直言正諫?」宣王忿然作色, 不說。有間, 王歜曰:「昔先君桓公所好者五, 天子受籍, 立為方伯。今王有四焉。」宣王說, 曰:「寡人愚陋, 焉能有四?」王歜曰:「先君好馬、好狗、好酒、好色, 王亦好之, 先君好士, 王不好士。」宣王曰:「當今之世無士, 寡人何好?」歜謂王曰:「世無騏驥騄耳, 王駟已備;世無東郭韓、盧氏之犬, 王走犬已備;無毛嬙、西施之妓、王宮已充。王亦弗好士也, 何患無士?」
《戰國策》曰:趙旦伐燕, 蘇代為燕王謂趙惠王曰:「今者來, 過川, 蚌方出曝, 而鷸啄其肉, 蚌合而掩其啄。鷸曰:」今日不雨, 明日不雨, 蚌將為脯。「蚌亦謂鷸曰:」今日不出, 明日不出, 必見死鷸。「兩者不肯相舍。漁父得而并禽之。今趙且伐燕, 燕趙久相交, 以弊大眾, 臣恐強秦之為漁父也。」惠王曰:「善。」乃止之。
又曰:趙太后新用事, 秦急征之。趙氏求救於齊, 齊曰:「必以長安君為質, 兵乃出。」太后不肯, 太臣強諫。太后謂左右:「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, 老婦必唾其面!」右師觸龍言愿見太后, 盛氣而須之。入而徐趨, 曰:「老臣賤息舒旗, 最少, 不肖。而衰竊愛憐之, 愿令得補黑衣之數, 以衛王宮。」太后敬諾, 問年幾何矣?對曰:「十五歲矣。」太后曰:「丈夫亦愛憐少子。」對曰:「甚於婦人。」太后曰:「婦人異甚!」對曰:「左右臣竊以為嫗之愛燕后, 賢於長安君。」曰:「過矣。」「媼之送燕后, 時祭祠則祝之曰:必不使反。豈非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!今媼尊長安君之位, 而封之以膏腴之地, 與之重器, 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。山陵崩, 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?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。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。」太后曰:「諾!惟君所使之。」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, 質於齊, 齊兵乃出。
《補逸禮傳》曰:衛靈公之時, 蘧伯玉賢而不用, 彌子瑕不肖而任事。史魷患之, 數言蘧伯玉賢而不聽, 病且死, 謂其子曰:「我死則治喪於北堂, 吾生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, 是不能正君也。生不能正君者, 死不當成禮, 而致尸於北堂於是足矣。」靈公往吊, 問其故, 其子以父言聞靈公, 靈公失容曰:「吾失矣。」立召蘧伯玉而進之, 召彌子瑕而退之, 徙喪於堂, 成禮而後去。衛國以治, 史魷之力也。史魷以尸諫, 可謂忠不衰矣。
《孝經援神契》曰:三諫, 待放, 復三年眷眷所以者, 臣為君諫, 若言有過而放矣。所諫事遂以行者, 遂去不留。凡待放者, 冀君用耳。事以行, 災咎將至, 無為留之。臣待放於郊, 君不絕其祿者, 亦不欲去。道不合, 故去耳。以其宗廟, 賜之環, 即還之, 玦則去。
《國語》曰:周靈王二十二年, 穀、雒斗, 將毀王宮。王欲壅之, 太子晉曰:「不可。晉聞古之長人者, 不墮山, 不崇藪, 不防川, 不竇澤。」
《國語》曰:吳伐越, 越王令諸稽郢行成於吳, 曰:「君王不以鞭箠使之, 而辱軍士, 使寇令焉。若御寇之號令。勾踐請一介嫡女執箕帚, 一介嫡男奉盤匜, , 沃器也。以隨諸御, 春秋貢獻, 不懈王府。諺曰:狐埋之而狐榾之, 是無成功也。今大王既封植越國, 而又刈之, , 斬。是無勞也。」吳王曰:「吾將許越, 謝成。」申胥申胥, 楚臣五員諫曰:「不可許。大夫種勇以善謀, 將還玩吳國於股掌之上, 以得其志, 故婉約其辭以從王志。為虺弗推, 為蛇將若何?」虺短蛇長。吳王不聽, 乃許盟。
《國語》曰:魯武公以括與戲見宣王, 武公, 敖也。括, 武公長子伯御也。王命立戲, 樊仲山父諫樊宣王卿士山父之所封也, 仲山父樊穆仲也。曰:「不可立也!不順必犯王命, 犯王命必誅, 故出命不可不慎也。命之不行, 政之不立, 行而不順, 民將棄上。夫下事上, 少事長, 所以為順也。今天子立諸侯而違其少, 是教逆也。天子其圖之!」
又曰:宣王既喪南國之師, 乃料民于太原。仲山父諫曰:「民不可料也!無故而料民, 天之惡也, 害於政而妨於後嗣。」王卒料之, 及幽王乃滅。
諷諫木。《國語》曰:晉平公射鷃, 不死, 使堅襄搏之, 失。公怒, 拘將煞之。叔向聞之, 曰:「君必煞之。昔吾先君唐叔射兕於徒林, , 以為大甲, 以封於晉。今君嗣吾先君, 射鷃不死, 搏之不得, 是揚吾君之恥者也。君必速殺之, 無令遠聞。」君顏忸怩, 乃走赦之。
《說苑》曰:齊景公游於海上而樂之, 六月不歸, 令左右曰:「敢有先言歸者, 致死不赦!」顏燭趨進諫曰:「君樂治海上而六月不歸, 彼倘有治國者, 君且安得樂此海也。」景公援戟將斬之, 顏燭進, 撫衣待之, 曰:「君奚不斫也?昔者桀殺關龍逢, 紂殺王子比干。君之賢, 非比二主也;臣之材, 亦非比二子也。君奚不斫?以臣參此二人者, 不亦可乎?」景公說, 遂歸。中道聞國人謀不內矣。
又曰:吳王欲伐荊, 舍人少孺子欲諫不敢, 則懷丸操彈游於後囿, 露沾其衣, 王曰:「何沾衣如此?」對曰:「榆上有蟬, 高居而鳴, 不知螳螂在其後;螳螂欲取蟬, 不知黃雀在其傍;黃雀延頸啄螳螂, 而不知彈丸在其下;臣欲彈雀, 不知露沾衣。如此三者, 皆務欲得其利, 而不顧其後患也。」王曰:「善哉!」乃罷兵。
又曰:晉平公好樂, 多其賦斂, 不治城郭, 敢有諫者死, 國人憂之。有咎犯者, 見門大夫曰:「臣聞主君好樂, 故以樂見。」門大夫入言:「晉人咎犯欲以樂見。」平公曰:「內之。」止坐殿上, 則出鐘磬竽瑟。坐有頃, 平公曰:「客子為樂。」咎犯對曰:「臣不能為樂, 臣善隱。」平公召隱士十二人, 咎犯曰:「隱臣竊愿昧死御。」平公曰:「諾。」咎犯申其左臂而詘五指。平公問於隱官曰:「占之為何?」隱官皆曰:「不知。」平公曰:「歸之。」咎犯則申其一指曰:「是一也, 便游赭畫而後城門;二也, 柱梁衣繡, 士民無褐;三也, 侏儒有餘酒而死士渴;四也, 民有饑色而馬有粟秫;五也, 近臣不敢諫, 遠臣不得達。」平公曰:「善。」乃屏鐘鼓, 除竽瑟, 遂與咎犯治國。
又曰:枚乘上書諫吳王曰:「福生有基, 禍生有胎, 納其基, 絕其胎, 禍何從來哉?泰山之溜穿石, 殫極之綆斷幹。水非石之鉆, 繩非木之鋸也, 漸摩使之然。夫銖銖而稱之, 至石必差;寸寸而度之, 至丈必過。石稱丈量, 徑而寡失。十圍之木, 始生于蘗, 可分而絕, 可擢而拔, 據其未生, 先其未形。磨𡃡砥礪, 不見其損, 有時而盡;種樹畜長, 不見其益, 有時而大;積德循行, 不知其善, 有時而用;棄義背理, 不知其惡, 有時而亡。臣乘愿大王熟計而身行之, 此百王不易之道。」吳王不聽, 卒死丹徒。
又曰:晉靈公造九層臺, 費用千億, 謂左右曰:「敢有諫者斬。」荀息聞之, 上書求見。靈公張弩持矢見之, 謂曰:「子欲諫耶?」息曰:「不敢諫也。臣能累十二博棋, 加九雞子其上。」公曰:「子為寡人作之。」息即正顏色, 定志意, 以棋子置下, 加九雞子其上, 左右懾息。靈公扶伏, 氣息不續。公曰:「危哉, 危哉!」息曰:「是不危也, 復有危於此者。」公曰:「愿復見之。」息曰:「九層之臺三年不成, 男不得耕, 女不得織, 國有空虛, 鄰國謀議將欲興兵, 社稷亡滅, 君欲何望?」靈公曰:「寡人之過, 乃止于此。」即壞九層之臺。
又曰:秦始皇時侯生諫, 始皇望見侯生, 大怒。侯生曰:「陛下之淫, 萬萬丹朱而千千桀紂, 臣恐陛下之千亡曾不一存。」始皇默然久之, 曰:「汝何不早言?」侯生曰:「陛下之自賢自健, 上侮五帝, 下陵三王, 棄素樸, 就末伎, 陛下亡徵見久矣。臣等恐言之無益而自為取死也, 故逃而不敢言。」
又曰:楚莊王伐陽夏, 師久而不罷, 群臣欲諫而不敢。莊王獵於雲夢, 椒舉諫曰:「王所以多得獸者, 馬也, 而廢王國亡, 王之馬豈可哉?」王曰:「善。不穀知屈強國之可以長諸侯也。知得地可以為富也, 亡其民之不用也。」明日, 飲諸大夫酒, 椒舉為上客。罷陽夏之師。
《晏子春秋》曰:景公為長庲, 音來, 舍也。將欲美之。有風雨作, 公與晏子入坐, 飲酒, 致堂上之樂。酒酣, 晏子作歌曰:「穗兮不得獲, 秋風至兮草零落。風雨之, 拂煞之, 靡弊之。」歌終, 顧而流涕, 張掖而舞。公止之曰:「今日夫子有賜譏寡人之罪。」遂廢酒罷役。
又曰:齊景公使人養愛馬暴病死, 景公怒, 令人持刀欲煞養馬者。是時, 晏子侍前, 左右執刀而進, 晏子止之而問:「古者堯舜支解人從何體始?」公懼然曰:「從寡人始。」遂止不支解。公曰:「以屬獄。」晏子曰:「請數之, 使自知其罪然後煞之獄。」公曰:「可。」晏子數之曰:「爾有罪三:公使汝養馬, 汝煞之, 當死罪一;又煞公之所愛馬, 當死罪二;使公一馬之故而煞人, 百姓聞之必怨吾君, 諸侯聞之必輕吾國, 汝一煞公馬, 使公怨積於百姓, 兵弱於鄰國, 汝當死罪三。令以屬獄。」公喟然曰:「赦之。」
又曰:景公筑路寢之臺, 三年未息而又為鄒之長涂。晏子諫, 公斬板而去之。
又曰:景公有愛槐, 令吏謹守之。令犯槐者刑, 傷槐者死。有不聞令, 過而犯之者, 將加罪焉。晏子諫曰:「嬰聞窮人財力, 以從嗜欲, 謂之暴;崇玩好威嚴, 謂之逆;形煞不稱, 謂之賊。三者, 守國之大殃也。君饗國德行未見於民, 而三辟著於國, 嬰恐其不可以蒞國子人也。」公曰:「善。」出犯槐之囚。
《晏子》曰:景公畋於署梁, 十有八日而不返。晏子因后自往見公, 比至, 衣冠不正, 不革衣冠, 望游而馳。公望見晏子, 曰:「何其遽, 國家得無故乎?」晏子對曰:「國人皆以君安於野, 不安於國, 好獸而惡民。」公曰:「寡人之有子, 猶心之有四支也。心有四支, 故心得佚焉, 豈不可哉?」晏子對曰:「嬰聞之與君言異。乃若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則可, 今四支無心也十有八日矣, 不亦久乎?」公於是罷田歸。
又曰:楚巫微道裔款以見景公, 侍坐三日, 景公說之。楚巫曰:「公明神之主, 帝王之君也。公即位十有七年矣, 事未大濟者, 神明未至也, 請致五帝以明君德。」景公再拜稽首。楚巫曰:「請巡國郊以觀帝位。」至於牛山而不敢登, 曰:「五帝之位在於國南, 請齊具而後登之。」公命百官供齊具, 裔款視事。晏子聞之, 而見於公曰:「古者不慢行而繁祭, 不輕身而恃巫。今政亂而行辟, 棄賢而用巫。帝王之在身也, 而求帝王, 不亦難乎?」
又曰:景公射鳥, 野人駭之。公即令吏誅之。晏子曰:「野人不知也。臣聞之, 賞無功謂之亂, 罪不知謂之虐, 兩者先王之禁也。」公曰:「善。」自爾以來, 未有鳥獸之禁。
又曰:景公為巨冠長衣以聽朝, 日晏不罷。晏子進曰:「日宴矣, 君脫服就晏。」公曰:「諾, 寡人受令。」退朝, 遂去衣冠, 不復服也。
蕭方等《三十國春秋》曰:秦王苻堅懸珠簾于正殿以朝群臣, 宮宇服御物極珍飾之奇, 尚書僉部郎裴玄略諫曰:「愿陛下遵采椽之不斫, 鄙瓊室而不居。」堅笑曰:「非卿之忠, 朕何由聞過乎?」
趙曄《吳越春秋》曰:吳王既煞子胥, 問太宰曰:「子胥數以越諫, 遂以喪身。從死以來, 若有所亡, 今欲祠之, 何日可也?」曰:「三月癸未可也。」及夫差出國, 祠子胥江水之濱, 乃言曰:「寡人昔日不聽相國之言, 至令相國遠投江海自亡。」

司馬彪《九州春秋》曰:曹公征孫權, 參軍徐幹諫曰:「今未承王命者, 吳與蜀也, 惟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義, 全威養德, 以道制勝, 公不從軍, 遂無功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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