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百十 逸民部十

太平御覽
卷五百逸民部十

逸民十

嵇康《高士傳》曰:周豐, 魯人也。潛居自貴。哀公執贄請見之, 豐辭。使人問曰:「有虞氏未施信於民而民信;夏后氏未施敬於民而民敬。何施而得斯於民也?」對曰:「墟墓之間, 未施哀於民而民哀;宗廟社稷之中, 未施敬於民而民敬。殷人作誓, 而民始叛;周人作會, 而民始疑。茍無禮義忠信誠愨之心以蒞之, 雖固乘結之, 民其兩不解乎?」
又曰:顏斶者, 齊人也。宣王見之, 王曰:「斶前。」斶曰:「王前。」王不悅。斶曰:「夫歜前為慕勢, 王前為趨士。」王作色曰:「貴乎?」斶曰:「昔秦攻齊, 令曰:『敢近柳下惠壟樵者, 罪死不赦。有能得齊王頭者, 封萬戶。』由是觀之, 生王之頭不如死士之壟。」齊王曰:「愿先生與寡人游, 食太牢, 乘安車。」斶曰:「愿得蔬食以當肉, 安事以當輿, 無步以當貴, 清凈以自娛。」遂辭而去。
又曰:魯連者, 齊人, 好奇偉倜儻。嘗游趙, 秦圍邯鄲, 連卻秦軍。平原君欲封連, 連不受。平原君乃置酒, 以千金為壽。連笑曰:「所貴于天下之士者, 為人排患釋難而無取也。即有取, 是商販之事, 不忍為也。」遂隱居海上, 莫知所在。
又曰:河上公, 不知何許人也。謂之丈人隱德, 無言無德而稱焉。安丘先生等從之, 修其黃老業。
又曰:鄭仲虞, 不知何許人也。漢章帝自往, 終不肯起, 曰:「愿陛下何惜不為太上君, 令臣得為偃息之民。」天子以尚書祿終其身, 世號之白衣尚書。
又曰:司馬季主者, 楚人也。卜於長安。漢文帝時, 宋忠、賈誼為太中大夫。誼曰:「吾聞聖人不居朝廷, 必在巫醫。」試觀卜數中, 見季主閑坐, 弟子侍而論陰陽之紀。二人曰:「觀先生之狀, 聽先生之辭, 世未嘗見也。尊官高位, 賢者所處。何業之卑, 何行之污?」季主笑曰:「觀大夫類有道術, 何言之陋?夫相引以勢, 相導以利, 所謂賢者, 乃可為羞耳。夫內無饑寒之累, 外無劫奪之憂, 處上而有敬, 居下而無害, 君子道也。卜之為業, 所謂上德也。鳳凰不與燕雀為群, 公等喁喁, 何知長者?」二人忽忽, 不覺自失。后遂不知季主所在。《史記》又載。
又曰:班嗣, 樓煩人也。世在京師, 家有賜書, 內足於財, 好老莊之道, 不屑榮官。桓君山從借《莊子》, 報曰:「若莊子者, 絕聖棄智, 修性保身, 清虛淡泊, 歸之自然。釣魚於一壑, 則萬物不干其志;棲遲於一丘, 則天下不易其樂。今吾子伏孔氏之軌跡, 馳顏、閔之極藝, 既系率於世教矣, 何用大道為自炫燿也!昔有學步邯鄲者, 失其故步, 匍匐而歸。恐似此類, 故不進也。其行已。」持論如此, 遂終於家。
又曰:蔣詡字元卿, 杜陵人, 為兗州刺史。王莽為宰衡, 詡奏事到灞上, 稱病不進。歸杜陵, 荊棘塞門, 舍中三徑, 終身不出。時人諺曰:「楚國二龔, 不如杜陵蔣翁。」
又曰:王真字叔平, 杜陵人;李邵公, 上郡人。真世二千石, 王莽辟, 不至。嘗為杜陵門下掾, 終身不窺長安城, 但閉門讀書, 未嘗問政, 不過農田之事。邵公王莽時辟地河西, 建武中, 竇融欲薦之, 固辭乃止。家累百金, 優游自樂。
又曰:薛方, 齊人, 養德不仕。王莽安居迎方, 因謝曰:「堯、舜在上, 下有巢、許, 今明王方欲隆唐虞之德, 亦由小臣欲守箕山之志。」莽悅其言, 遂終於家。
又曰:龔勝, 楚人。王莽時遣使征聘, 義不事二姓, 遂不食而死。有老父來吊, 甚哀。既而曰:「嗟乎!薰以香自燒, 膏以明自消。龔先生竟夭天年, 非吾徒也。」趍而出, 終莫知其誰也。
張顯《逸民傳》曰:曹子臧者, 曹宣公之子也。宣公卒, 負芻殺太子留而自立, 是為曹成公。其後晉執成公, 將見子臧於周而立之。子臧辭曰:「前志有之:聖達節, 次守節, 不失節。為君, 非吾節也。」遂亡命奔宋。晉侯請子臧反國而歸成公, 子臧以國致成公為君。見《左傳》。
又曰:周黨字伯況。整身清約, 非法不行。建武中, 征為義郎, 以病去。詔曰:「昔夷齊不食周粟, 太原周黨不食朕祿。」后終隱居娛志, 不營於世。
虞般佑《高士傳》曰:皇甫士安少執沖素, 以耕稼為業, 專心好學。每改服以行, 兼日而食, 得風痺。或多勸修名, 士安答曰:「居畎畝之中, 亦可以樂堯、舜之道, 何必崇勢利而後名乎?」詔以為太子中庶子、著作郎, 并不應也。
又曰:朱沖字臣容, 南安人。少有德行, 閑靜寡欲, 好學而貧。鄰牛犯種, 擔芻送牛。牛主人大慚, 乃不復暴。晉咸寧二年, 詔曰:「處士朱沖, 履行高潔, 經學修明, 征為博士及太子中庶子。」沖每聞征書至, 輒逃入深山以免。居近夷俗, 羌戎奉事若君也。
又曰:劉兆字延世, 公府五辟三征皆不就。安貧慕道, 潛志述作數十年, 不出門。凡事述十餘萬言。
又曰:伍朝字世明, 好學該博, 顯命屢加, 不就。鎮南將軍劉弘上請補零陵太守, 主者以非選, 竟不聽。尚書郎胡濟言朝守靜衡門, 志道日新, 誠江南之良才, 丘園之逸老也。且白衣為郡, 前漢有舊, 賁于家食, 近代所崇, 事可行也。朝竟不就。后卒于家。王隱《晉書》亦同也。
又曰:郭文舉, 河內軹縣人。年十三, 有懷隱志。每行山林, 旬日忘歸。父母喪終, 辭家不娶。入陸渾嵩山少室, 乃隱華陰之崖, 以觀石室之石函。洛下將沒, 步擔入吳興餘杭大辟山窮谷無人之地, 倚木於樹, 苫覆其上, 亦無壁障。時多虎暴, 而文獨宿積十餘年, 恒著鹿皮裘葛巾。司徒王公迎置果園中, 眾人問文曰:「饑而思食, 壯而思室, 自然之性。先生安獨無情乎?」文曰:「情由意生, 意息則無情。」又問:「先生獨處窮山, 若疾病遭命, 終則為烏鳥所食, 顧不酷乎?」文曰:「藏埋者, 亦為螻蟻所食, 復何異哉?」又曰:「狼虎害人, 先生獨不畏乎?」文曰:「人無害獸之心, 獸亦不害人耳。」居園七年, 逃歸餘杭。
袁淑《真隱傳》曰:蘇門先生, 嘗行見采薪於阜者, 先生嘆曰:「汝將以是終乎?哀哉!」薪者曰:「以是終者, 我也;不以是終者, 我也。且聖人無懷, 何其為哀?聖人以道德為心, 不以富貴為志。」因歌二章, 莫知所終。
又曰:鬼谷先生, 不知何許人也。隱居鬼谷山, 因以為稱。蘇秦、張儀師之, 遂立功名。先生遺書勉之曰:「二君豈不見河邊之樹乎?仆御折其枝, 風浪蕩其根。此木豈與天地有仇怨?所居然也。子見嵩岱之松柘乎?上枝干於青雲, 下根通於三泉, 千秋萬歲不逢斧斤之患。此木豈與天地有骨肉?所居然也。」
又曰:鄭長者, 隱德無名, 著書一篇, 言道家事, 韓非稱之。世傳是長者之辭, 因以為名。
又曰:南公者, 楚人。埋名藏用, 世莫能識。居國南鄙, 因以為號, 著書言陰陽事。
又曰:野老, 六國時人。游秦楚間, 年老隱居, 掌勸為務。著書言農家事, 因以為號。
又曰:鹖冠子, 或曰楚人。隱居幽山, 衣弊履穿, 以鹖為冠, 莫測其名, 因服成號。著書言道家事, 馬暖常師事之。暖后顯於趙, 鹖冠子懼其薦己也, 乃與暖絕。
又曰:楚人有獻魚于楚王, 曰:「今日漁獲, 食之不盡, 賣之不售, 棄之又可惜, 是故來獻。」左右曰:「鄙哉, 辭也!」楚王曰:「漁者仁人, 將以誨我也。」乃恤鰥寡而存孤獨, 出倉粟, 發幣帛, 去後宮, 楚國大治。
又曰:河上丈人, 家貧, 編蕭自給。其子沒泉, 得千金之珠。丈人曰:「取石來鍛之!夫千金之珠, 必在九重之泉, 驪龍頷下。子能得其珠者, 遇其睡也。使龍而寤, 子其齏粉矣。」
又曰:孫叔敖遇狐丘先生, 曰:「仆聞人有三利, 必有三患, 子知之乎?夫爵高者人妒之, 官大者主惡之, 祿厚者怨處之。」叔敖曰:「不然。吾爵高而志益下, 官大而志益小, 祿厚而施益溥。」丈人曰:「善哉, 言乎!堯、舜其猶病諸。」又見《列子》。
又曰:客有候孔子者, 顏淵問曰:「客何人也?」孔子曰:「窅兮泛兮, 吾不測也。夫良玉徑尺, 雖有十仞之土, 不能掩其光;明珠度寸, 雖有函丈之石, 不能戢其耀。茍蘊美自厚, 容止可知矣。」
《說苑》曰:衛有丈夫負缶入井灌韭, 終一日一區。鄧析下車教之, 為機后重前輕, 命曰槁, 終日灌韭百區不倦。衛丈夫曰:「吾師言有機智之心, 我非不知, 不欲為也。」
《雜記事》曰:徐稚忽榮祿, 陳蕃欽其高行, 以禮招請, 署為功曹。及師友祭酒, 又特為設東面之坐, 重席佩巾幾以候之。稚辭疾不到。
王僧虔《吳地記》曰:處士陸著, 字文伯。漢桓靈之間, 州府交辟, 并不就, 惟事棲遁。臨卒, 誡諸子弟云:「吾少未嘗官, 勿茍仕濁世。」子弟遵訓, 遂二代不仕, 并有盛名。
又曰:桐廬縣東有大溪, 九里注廬溪口, 南通新安, 東出富陽, 青山綠波, 連霄亙壑。昔征士散騎常侍戴勃游此, 自言山水之致極也。勃字長云, 譙國铚人。父散騎常侍逵, 字安道。弟子常侍國子祭酒颙, 并高蹈俗外, 三葉肥遁, 為海內所稱。梁典曰:戴颙字仲若, 與逵并隱遁有高名。颙以父不仕, 復循其業, 辟皆不就。
梁蕭繹《孝德傳》曰:繆斐字文雅, 東海蘭陵人。世亂, 將家避地海濱。不以遁世為悶, 不以窮居為傷, 浣衣濯冠, 以俟絕氣。
《道學傳》曰:樂鉅公者, 宋人。獨好黃老, 恬靜不慕榮貴, 號曰:安丘丈人。
又曰:孔總, 會稽山陰人, 逸操不群, 惟有一奴自隨。奴善吹笙, 總為《洛生詠》, 與之相對而已。
《世說》曰:郗超每聞欲高尚隱退者, 輒為辨百萬資, 并為造立居室。在剡為戴公起宅甚精, 戴始往居, 與所親書曰:「近至剡, 如入官舍。」
又曰:支道林因人就深公買印山, 深公曰:「未聞巢、由買山而隱。」
陸機《招隱詩》曰:明發心不怡, 投衭聊躑躅。躑躅欲安之?幽人在浚谷。朝采南澗藻, 夕宿西山足。輕條像雲構, 密葉成翠幄。
左思《招隱詩》曰:杖策招隱士, 荒途橫古今。巖穴無結構, 丘中有鳴琴。
陸云《逸民賦》曰:古之逸民, 輕天下, 輕萬物, 而欲專一丘之忻, 擅一壑之美。天地不易其樂, 萬物不干其志, 然後可以妙有生之極, 因無疆之休。乃為賦曰:「相荒土以為居, 度山阿而考室;層幽翳薈, 穹谷重深;巖木振穎, 葛藟垂陰;潛魚潦沚, 嚶鳥來吟;顧蔬囿於滋薄, 即蘭堂於芳林;靡飛飄以赴節, 揮天籟以興音;抱回流之別沼, 食秋華於高岑;濛三泉以濯流, 浚金谷以投簪;遵渚龍見, 在林鳳戢;遁綿野而宅心, 望巖穴而凱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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