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百六 逸民部六

太平御覽
卷五百六.逸民部六

逸民六

《隋書·隱逸傳》曰:李士謙字子約, 趙郡平棘人也。髫齔喪父, 事母以孝。聞母曾嘔吐, 疑為中毒, 因跪而嘗之。伯父玚深所嗟尚, 每稱曰:「此兒, 吾家之顏子也。」后丁母憂, 居喪骨立。服闋, 舍宅為伽藍, 脫身而出。詣學請業, 精研不倦。遂博覽群籍, 兼善天文術數。隋有天下, 畢志不仕。自以少孤, 未嘗飲酒食肉, 口無殺害之言。至於親賓來萃, 輒陳樽俎, 對之危坐, 終日不倦。李氏宗黨豪盛, 每至春秋二社, 必高會極歡, 無不沉醉喧亂。嘗集士謙所, 盛饌盈前, 而先為設黍, 謂群從曰:「孔子稱黍為五穀之長, 荀卿亦云食先黍稷。古人所尚, 容可違乎?」少長肅然, 不敢弛惰。退而相謂曰:「既見君子, 方覺吾徒之不德也。」士謙聞而自責曰:「何乃為人所疏, 頓至於此!」家富於財, 躬處節儉, 每以賑施為務。開皇八年, 終於家。
又曰:崔廓字士玄, 博陵安平人也。少孤貧而母賤, 由是不為邦族所齒。長為里佐, 屢逢屈辱。於是感激, 逃入山中。遂博覽書籍, 多所通涉, 山東學者皆宗之。既還鄉里, 不應辟命, 與趙郡李士謙為忘言之友, 每相往來, 時稱崔李。及士謙死, 廓哭之慟, 為之作傳, 輸之秘府。士謙妻盧氏寡居, 每有家事, 輒令人咨廓取定。廓嘗著論, 言刑名之理, 其義甚精。大業中, 終于家, 時年八十。
又曰:徐則, 東海剡人也。幼沉靜, 寡嗜欲。受業於周弘正, 善三玄, 精于論議。懷棲隱之操, 杖策入縉云山。后學數百人, 苦請教授, 則謝而遣之。不娶妻, 常服巾褐。陳太建時, 應召來, 憩于至真觀, 期月, 又辭入天台山, 因絕谷養性, 所資惟松水而已。雖隆冬沍寒, 不服綿絮。初在縉云山, 太極真人徐君降之曰:「汝年出八十, 當為王者師, 然後得道也。」晉王廣鎮揚州知其名, 手書召之, 遂詣揚州。其後夕中, 命侍者取香火, 如平常朝禮之儀, 至五更而卒, 支體柔弱如生。
又曰:張文詡, 河東人也。父琚, 開皇中為洹水令, 以清正聞。有書數千卷, 教訓子侄, 皆以明經自達。文詡博覽文籍, 特精三禮。高祖引致天下名儒碩學之士。文詡時游太學, 學內翕然, 咸共宗仰。其門生多詣文詡, 請質疑滯。文詡輒博引證據, 辨說無窮, 惟其所擇。右仆射蘇威聞其名而召之, 與語, 大悅, 勸令從官。文詡意不在仕, 固辭焉。仁壽末, 學廢, 文詡策杖而歸, 灌園為業, 州郡頻舉, 皆不應命。事母以孝聞。每以德化人, 鄉黨頗移風俗。嘗有人夜中竊刈其麥者, 見而避之。盜因感悟, 棄麥而謝。文詡慰諭之, 自誓不言, 固令持去。經數年, 盜者向鄉人說之, 始為遠近所悉。州縣以其貧素, 將加賑恤, 輒辭不受。每閑居無事, 從容長嘆曰:「老冉冉而將至, 恐修名之不立。」以如意擊幾, 皆有處所, 時人方之閔子騫、原憲焉。終於家, 年四十。鄉人為立碑頌, 號曰張先生。
《唐書·隱逸傳》曰:王績字無功, 絳州龍門人也。少與李播、呂才為莫逆之交。隋大業中, 應孝悌廉潔, 舉授揚州六合縣丞。非其所好, 棄官還鄉里。績河渚中, 先有田數頃。鄰渚有隱士仲長子先, 服食養性, 績重其真素, 愿與相近。乃結廬河渚, 以琴酒自樂。嘗游北山, 因為《北山賦》以見志。績嘗躬耕於東皋, 故時人號東皋子。或經過酒肆, 動經數日, 往往題壁作詩, 多為好事者詠諷。貞觀十八年卒。臨終自克死日, 遺命薄葬, 兼預自為墓志。
又曰:田游巖, 京兆三原人也。初補太學生, 后罷歸, 游於太白山。每遇林泉會意, 輒留連不能去。其母及妻子并有方外之志, 與游巖同游山水二十餘年。后入箕山, 就許由廟東, 筑室而居, 自稱許由東鄰。調露中, 高宗幸嵩山, 遣中書侍郎薜元超就問其母, 游巖山衣田冠, 出拜。帝令左右扶止之, 謂曰:「先生養道山中, 比得佳否?」游巖曰:「臣泉石膏肓, 煙霞痼疾。既逢聖代, 幸得逍遙。」帝曰:「朕今得卿, 何異漢獲四皓乎?」因將游巖就行宮, 授崇文館學士, 令與太子少傅劉仁軌談論。帝后將營奉天宮于嵩山, 游巖舊宅先居宮側, 特令不毀, 仍親書題額懸其門曰:「隱士田游巖宅。」
又曰:史德義, 蘇州昆山人也。咸亨初, 隱居武丘山, 以琴書自適。或騎牛帶瓢, 出入郊郭廛市, 號為逸人。高宗聞其名, 征赴洛陽, 尋稱疾東歸, 公卿已下皆賦詩餞別。德義亦以詩留贈, 其文甚美。天授初, 江南道宣勞使周興表薦, 則天征赴都, 詔曰:「蘇州隱士史德義, 志尚虛玄, 素履貞確, 謙沖彰於里闬, 孝友表於閨庭;固辭征辟, 長往嚴陵之瀨;多謝簪裾, 高蹈愚公之谷。朕承天革命, 建極開階, 寤寐星云, 物色林壑, 順貞期而損薜帶, 應休運而解荷裳, 粵自海隅, 來游魏闕, 行藏之理斯得, 去就之節無違, 風操可知, 啟沃攸佇, 特宜優獎, 委以諫曹, 授諫議大夫。」后放歸丘壑。
又曰:王友貞, 懷州河內人也。弱冠時, 母病篤, 醫言惟啖人肉乃差。友貞獨念無可求治, 乃割股肉以飴親, 母疾尋差。則天聞之, 令就其家驗問, 特加旌表。友貞素好學, 讀九經皆百遍, 訓誨子弟, 如嚴君焉。口不言人過, 尤好釋典, 屏絕膻味, 出言未曾負諾。時論以為真君子。中宗在春宮, 召為司議郎, 不就。神龍初, 又拜太子中舍人, 仍令所司以禮征赴。及至, 固以疾辭。玄宗在東宮, 又表請禮征之, 以年老, 竟辭不赴。年九十餘, 開元四年卒。特下制贈銀青光祿大夫。
又曰:盧鴻一字浩然, 本范陽人, 徙家洛陽。少有學業, 頗善籀篆楷隸, 隱於嵩山。開元初, 遣幣禮再征, 不至。五年, 下詔征之。至東都, 謁見不拜。宰相遣人問其故, 奏言:「臣聞老君言, 禮者忠信之所薄, 不足可依。山臣鴻一敢以忠信奉見。」上別召升內殿, 賜之酒食, 詔曰:「盧鴻一應辟而至, 訪之政道, 有會淳風, 爰舉逸人, 用勸天下。特宜授諫議大夫, 放之還山。」
又曰:王希夷, 徐州滕人也。孤貧好道。父母終, 時為人牧羊, 收傭以供葬。葬畢, 隱於嵩山, 師道士黃賾向四十年, 盡能傳其閉氣道養之術。頤卒, 更居兗州徂徠山中, 與道士劉玄博為棲遁之友。好《易》及《老子》, 嘗餌松柏葉及雜花散。景龍中。年七十餘, 氣益壯。刺史盧齊卿就謁致禮, 因訪以字人之術。希夷曰:「孔子稱:己所不欲, 勿施於人。可以終身行之矣。」及玄宗東巡, 敕州縣以禮徵召。至駕前, 年已九十六。上令中書令張說訪以道義, 宦官扶入宮中, 與話, 甚悅。詔授朝散大夫, 守國子博士, 聽致仕還山。
又曰:衛大經者, 篤學善《易》, 口無二言。則天降詔征之, 辭疾不赴。與魏州人夏侯乾童有舊, 聞乾童母卒, 徒步往吊之。鄉人止之曰:「當夏溽暑, 豈可涉千里?致書可也。」大經曰:「尺書安能盡意!」遂行至魏州。會乾童出行, 大經造門設席, 行吊禮, 不訊其家人而還。開元初, 畢構為刺史, 謂解令孔慎言曰:「衛生德厚, 宜有旌異。古人式干木之閭, 禮賢故也。」慎言造門就謁。時大經已年老, 辭疾不見。嘗預筮死日, 先鑿墓, 自為志文。如筮而終。
又曰:李元凱者, 博學, 善天文律歷。然性恭慎, 口未嘗言人之過。鄉人宋璟, 年少時師事之。及璟作相, 使人遺元凱束帛, 將薦舉之, 皆拒而不答。景龍中, 元行沖為洺州刺史, 邀元凱至州, 問以經義, 因遺衣服。元凱辭曰:「微軀不宜服新麗, 但恐不能勝其美, 以速咎也。」行沖乃以泥涂污而與之, 不獲已而受。及還, 乃以己之所蠶素絲五兩, 以酬行沖曰:「義不受無妄之財。」年八十餘終。
又曰:徐仁紀者, 聖歷中征拜左拾遺, 三上書論得失, 不納, 謂人曰:「三諫不聽, 可去矣。」遂移病歸鄉里。神龍初, 宣慰使舉仁紀之行可以激俗, 又征拜左補闕, 三上書, 又不省, 乃詣執政, 求出, 授靈昌令。妻子不之官, 廨舍惟衣履及書疏而已, 餘無所蓄。
又曰:孫處玄, 長安中征為左拾遺, 頗善屬文, 常恨天下無書以廣所聞。神龍初, 桓彥范等用事, 處玄遺彥范書, 論時事得失。彥范竟不用其言。乃去官還鄉里, 以病卒。
又曰:白履忠, 陳留浚儀人也。博涉文史, 嘗隱居于古大梁城, 時人號為梁丘子。景云中, 征拜校書郎, 尋棄官而歸。開元十年, 刑部尚書王志愔表薦履忠隱居讀書, 貞苦守操, 有古人之風, 堪代褚無量、馬懷素入閣侍讀。乃征赴京師。及至, 辭以老病, 不任職事。詔授朝散大夫, 停留數月而歸。履忠鄉人左庶子吳競謂履忠曰:「吾子家室屢空, 竟不沾斗米匹帛, 雖得五品, 何益於實也?」履忠欣然。尋以壽終。
又曰:崔覲, 梁州城固人也。為儒不樂仕進, 以耕稼為業。老而無子, 乃以田宅家財分給奴婢, 令各為生業。覲夫妻遂隱於城固南山, 家事不問。約奴婢遞過其舍, 至則供給酒食而已。夫婦林泉相對, 以嘯詠自娛。山南節度使鄭餘慶高其行, 辟為節度參謀, 累邀, 方至府第。為吏無方略, 若不達人事, 餘慶以長者優容之。太和八年, 左補闕王直方薦覲有高行, 詔以起居郎征之, 覲辭疾不起, 卒於山。

皇甫士安《高士傳》曰:王倪者, 堯時賢人也, 師被衣。齧缺又學於王倪, 問道焉。齧缺曰:「子不知厲害, 則至人固不知利乎?」王倪曰:「至人神矣。大澤焚而不能熱, 河漢冱而不能寒, 疾雷破山, 暴風振海而不能驚。若然者, 乘雲雨, 騎日月, 而游天地之外, 死生無變于己, 而況利害之間乎?」
又曰:「善卷者, 古之賢人也。堯聞其得道之士, 乃北面師之, 而問道焉。及舜受終之後, 又以天下讓卷。卷曰:」昔唐氏之有天下, 不教而民從之, 不賞而民勸之。天下均平, 百姓安靜, 民不知怒, 不知喜。今子盛為衣裳之服, 以觀民目;調五音之聲, 以亂民耳, 作皇韶之樂, 以愚民心。耳目益榮, 天下之亂從此始矣。吾雖為之, 其何益乎!予立宇宙之中, 冬衣皮毛, 夏衣絺葛, 春耕種形足以勞, 秋收斂身足以休。日出而作, 日入而息, 逍遙於天地之間, 而心意自得。何以天下為哉?「遂不受, 去。入深山, 莫知所終矣。
又曰:齧缺, 堯時人。許由師事齧缺, 堯又師由。問曰:「齧缺可以配天乎?」既而齧缺遇由, 由曰:「子將何之?」曰:「將逃堯。」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, 而不知其賊天下。」遂逃不見。
又曰:「巢父, 堯時隱人。年老, 以樹為巢而寢其上, 故時人號曰巢父。堯之讓許由也, 由以告巢父。巢父曰:」汝何不隱汝形, 藏汝光?若非吾友也。「擊其膺而下之。由悵然不自得, 乃過清冷之水洗其耳, 拭其目, 曰:」向者聞言, 負吾矣。「遂去, 終身不相見。
又曰:許由字武仲, 隱乎沛澤之中。堯聞, 乃致天下而讓焉。由乃退而耕于中岳潁水之陽, 箕山之下。《史記》又載。
又曰:壤父者, 堯時人。年五十而擊壤於道中。觀者曰:「大哉, 帝之德也!」壤父曰:「吾日出而作, 日入而息, 鑿井而飲, 耕田而食。帝何德於我哉?」
又曰:蒲衣者, 舜時賢人也。年八歲而舜師之, 遂讓以天下。蒲衣不受而去, 莫知所終。
又曰:老萊子者, 楚公室亂, 逃世, 耕於蒙山之陽。蓬蒿為室, 枝杖于床, 飲水食菽, 墾山播種。人或言於楚王, 王於是駕至萊子之門。萊子方織畚, 王曰:「守國之政, 孤愿煩先生。」老萊子曰:「諾。」王去, 其妻樵還, 曰:「子許之乎?」老萊子曰:「然。」妻曰:「妾聞之, 可食以酒肉者, 可隨而鞭棰;夫可擬以官祿者, 可隨而鈇鉞。妾不能為人所制者!」妻投其畚而去。老萊子亦隨其妻, 至于河南。以萊子為老子, 人莫知其所終也。
又曰:顏回字子淵, 貧而樂道, 退居陋巷, 曲肱而寢。孔子曰:「爾家貧, 居卑, 何不仕?」回曰:「回有郭外田六十畝, 足以供饘粥;有郭內圃六十畝, 足以供絲麻;鼓宮商之音, 足以自樂;習所聞於夫子, 足以自娛。回何仕焉?」
又曰:弦高者, 鄭人也。鄭穆公時, 高見鄭為秦晉所逼, 乃隱不仕, 為商人。及晉文公之返國也, 與秦穆公伐鄭, 圍其都。鄭人私與秦盟, 而晉師退。秦又使大夫杞子等三人戍鄭。居三年, 晉文公卒。襄公初立, 秦穆公方強, 使百里、西乞、白乙率師襲鄭, 過周及滑, 鄭人不知。時高將市於周, 遇之, 謂其友蹇他曰:「師行數千里, 又數經諸侯之地, 其勢必襲鄭。凡襲國者, 以無備也。示以知其情, 必不敢進矣。」於是乃矯鄭伯之命, 以十二牛犒秦師, 且使人告鄭為備。杞子亡奔齊。孟明等返至殽, 晉人要擊, 大破秦師。鄭於是賴高而在。鄭穆公以存國之賞賞高, 而高辭曰:許而得賞, 則鄭國之信廢矣;為國而無信, 是敗俗也。賞一人而敗國俗, 智者不為也。「遂以其屬徙東夷, 終身不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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