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百三十 偏霸部十四

太平御覽
卷一百三十.偏霸部十四

北齊高歡
《北齊書》曰:高祖神武皇帝姓高氏, 諱歡, 字賀六渾, 渤海蓚人也。六世祖隱, 玄菟太守。皇考樹, 性通率, 不事家業。住居白道南, 數有赤光紫氣之異, 鄰人以爲怪, 勸徙居以避之。皇考曰:「安知非吉?」居之自若。及神武生而皇妣韓氏殂, 養于同産姊婿鎮岳隊尉景家。神武既累世北邊, 故習其俗, 遂同鮮卑。長而深沉有大度, 輕財重士, 爲豪俠所宗。目有精光, 長頭高顴, 齒白如玉, 少有人傑。素家貧, 及娉武明皇后, 始有馬, 得給鎮爲隊主。鎮將遼西段長常奇神武貌, 謂曰:「君有康濟之才, 終不徒然。」便以子孫爲托。神武自隊主轉輪爲函使。嘗乘驛過建興, 云霧晝晦, 雷聲隨之, 半日乃絕, 若有神應者。每行道路, 往來無風塵之色。又嘗夢履衆星而行, 覺而內喜。爲函使六年, 每至洛陽, 給令史麻祥使。祥嘗以肉神武, 神武性不立食, 坐而進之, 祥以爲慢己, 笞神武四十。及自洛陽還, 傾産以結客。親故怪問, 答曰:「吾至洛陽, 宿衛羽林相率焚領軍張彝宅, 朝廷懼其亂而不問, 爲政若此, 事可知也。財物豈可常守邪?」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。與懷朔省事云中司馬子如及秀容人劉貴、中山人賈顯智爲奔走之友, 懷朔戶曹史孫騰、外兵使侯景亦相友結。
孝昌元年, 歸爾朱榮于秀容。先是劉貴事榮, 盛言神武美, 至是始得見。以憔悴故, 未之奇也。貴乃爲神武更衣, 複求見焉。因隨榮之廄, 廄有惡馬, 榮命剪之, 神武乃不加羈絆而剪, 竟不蹄嚙。已而起曰:「禦惡人亦如此馬矣。」榮遂坐神武於床下, 屏左右而訪時事。神武曰:「聞公有馬十二穀, 色別爲群, 將此竟何用也?」榮曰:「但言爾意。」神武曰:「方今天子愚弱, 太后淫亂, 孽寵擅命, 朝政不行。以明公雄武, 乘時奮發, 討鄭儼、徐紇而清帝側, 霸業可舉鞭而成。此賀六渾之意也。」榮大悅。語自日中至夜半乃出。自是每參軍謀。
既而, 榮以神武爲親信都督。于時魏明帝銜鄭儼、徐紇, 逼靈太后, 未敢制, 私使榮舉兵內向。榮以神武爲前鋒。至上黨, 明帝又私詔停之。及帝暴崩, 榮遂入洛邑。將篡位, 神武諫, 恐不聽, 請鑄像蔔之, 鑄不成, 乃止。孝莊帝立, 以定策勛, 封銅鞮伯。榮嘗問左右曰:「一日無我, 誰可主軍?」皆稱爾朱兆。榮曰:「此正可統三千騎以還。堪代我主衆者, 惟賀六渾耳。」因誡兆曰:「爾非其匹, 終當爲其子穿鼻。」乃以神武爲晉州刺史。於是大聚斂, 因劉貴貨榮下要人, 盡得其意。州庫角無故自鳴, 神武異之, 無幾而孝莊誅榮。
及爾朱兆自晉陽將舉兵赴洛, 召神武。使長史孫騰辭以絳蜀、汾胡欲反, 不可委去, 兆恨焉, 騰覆命, 神武曰:「兆舉兵犯上, 此大賊也, 吾不能久事之。」自是始有圖兆計。及兆入洛, 執莊帝以北, 神武聞之大驚, 又使孫騰僞賀兆, 因密覘孝莊所在, 將劫以舉義, 不果。乃以書喻之, 言不宜執天子以受惡名於海內。兆不納, 殺帝而與爾朱世隆等立長廣王曄, 改元建明, 封神武爲平陽郡公。
魏普泰元年二月, 神武自領軍次信都, 高乾、封隆之開門以待, 遂據冀州。是月, 爾朱度律廢元曄而立節閔帝, 欲羈縻神武。三月, 乃白節閔帝, 封神武爲渤海王, 徵使入覲。神武辭。四月癸巳, 又加授東道大行台、第一鎮人酋長。龐蒼鷹自太原來奔, 神武以爲行台郎, 尋以爲安州刺史。
神武自向山東, 養士繕甲, 禁兵侵掠, 百姓歸心。乃詐爲書, 云爾朱兆將以六鎮人配契胡爲部曲。衆皆愁。又爲幷州符, 徵兵討步落稽。發萬人, 將遣之, 孫騰、尉景爲請留五日, 如此者再。神武親送之郊, 雪涕執別。人號慟, 哭聲動地, 神武乃喻之曰:「與爾俱失鄉客, 義同一家, 不意在上乃爾徵召!直向西已當死, 後軍期又當死, 配國人又當死, 奈何?」衆曰:「唯有反耳!」神武曰:「反是急計;須推一人爲主。」衆願奉神武。神武曰:「爾鄉里難制, 不見葛榮乎?雖百萬衆, 無刑法, 終自灰滅。今以吾爲主, 當有前異, 不得欺漢兒, 不得犯軍令, 生死任吾, 則可。不爾, 不能爲取笑天下。」衆皆頓顙:「死生惟命。」神武曰:「若不得已。」明日, 椎牛饗士, 喻以討爾朱兆之意。封隆之進曰:「千載一時, 普天幸甚。」神武曰:「討賊, 大順也;拯時, 大業也。吾雖不武, 以死繼之, 何敢讓焉!」
六月庚子, 建義於信都。乃抗表罪狀爾朱氏。世隆等秘表不通。八月, 爾朱兆攻陷殷州, 李元忠來奔。孫騰以爲朝廷隔絕, 不權立天子, 則衆望無所系。十月壬寅, 奉章武王融子渤海太守朗爲皇帝, 年號中興, 是爲廢帝。十一月, 攻鄴, 相州刺史劉誕嬰城固守。神武起土山, 爲地道, 往往建大柱, 一時焚之, 城陷入地。永熙元年正月壬午, 拔鄴城, 據之。廢帝進神武大丞相、天柱大將軍、太師。是時, 青州建義大都督崔靈珍、大都督耿翔皆遣使歸附。行汾州事劉貴棄城來降。
閏三月, 爾朱天光自長安, 兆自幷州, 度律自洛陽, 仲遠自東郡, 同會鄴, 衆號二十萬, 挾洹水而軍。節閔以長孫承業爲大行台, 總督焉。神武令封隆之守鄴, 自出頓紫陌。時馬不滿二千, 步兵不至三萬, 衆寡不敵。乃於韓陵爲圓陣, 連牛驢以塞歸道。於是將士皆有死志, 四面合擊之。爾朱兆責神武以背己。神武曰:「本戮力者, 共輔王室, 今帝何在?」兆曰:「永安枉害天柱, 我報仇耳。」神武曰:「我昔日親聞天柱計, 汝在戶前立, 豈得言不反耶!且以君殺臣, 何報之有?今日義絕矣。」乃合戰, 大敗之。
四月, 斛斯椿執天光、度律送洛陽。長孫承業遣都督賈顯智、張歡入洛陽, 執世隆、彥伯斬之。兆奔幷州。仲遠奔梁州, 遂死焉。時凶蠹既除, 朝廷慶悅。既而神武至洛陽, 廢節閔及中興主而立孝武孝。孝武既即位, 授神武大丞相、天柱大將軍、太師, 世襲定州刺史, 增封幷前十五萬戶。神武辭天柱, 減戶五萬。壬辰, 還鄴, 魏帝餞於乾脯山, 執手而別。
七月壬寅, 神武帥師北伐爾朱兆。封隆之言:「侍中斛斯椿、賀拔勝、賈顯智等往事爾朱, 普皆反噬, 今在京師寵任, 必構禍隙。」神武深以爲然。乃歸天光、度律於京師, 斬之。遂自滏口入。爾朱兆大掠晉陽, 北保秀容, 幷州平。神武以晉陽四塞, 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。
爾朱兆既至秀容, 分兵守險, 出入寇抄。神武揚聲討之, 師出止者數四, 兆意怠。神武揣其歲首當宴會, 遣竇泰以精騎馳之, 一日一夜行三百里, 神武以大軍繼之。二年正月, 竇泰奄至爾朱兆庭。軍人因宴休惰, 忽見泰軍, 驚走, 追破之于赤洪嶺。兆自縊, 神武親臨, 厚葬之。慕容紹宗以爾朱榮妻子及餘衆自保焉, 突城降, 神武以義故, 待之甚厚。
神武之入洛也, 爾朱仲遠部下都督橋寧、張子期自滑台歸命, 神武以其助亂, 且數反復, 皆斬之。斛斯椿由是內不自安, 乃與南陵王寶炬及武衛將軍元毗、魏光、王思政構神武于魏帝。帝舍人元士弼又奏神武受敕大不敬, 於是魏帝與神武隙矣。
天平元年正月, 魏帝下詔罪狀神武, 爲北伐經營。神武亦勒馬宣告曰:「孤遇爾朱擅權, 舉大義于四海, 奉戴主上, 義貫幽明。橫爲斛斯椿讒構, 以誠節爲逆首。昔晉趙鞅興晉陽之甲, 誅君側惡人, 今者南邁, 誅椿而已。」以高昂爲前鋒, 曰:「若用司空言, 豈有今日之舉!」司馬子如答神武曰:「本欲立小者, 正爲此耳。」
魏帝徵兵關右, 召賀拔勝赴行在所, 遣大行台長孫承業、大都督穎川王斌之、斛斯椿共鎮武牢。七月, 魏帝躬率大衆, 屯河橋。神武至河北十餘里, 再遣口申誠款, 魏帝不報。神武乃引軍渡河。魏帝問計於群臣, 或云南依賀拔勝, 或云西就關中, 或云守洛口, 未決。而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不睦, 斌之棄椿徑還, 紿帝云神武兵至。即日, 魏帝遜位於長安。
己酉, 神武入洛陽, 止於永寧寺。八月, 神武以萬機不可曠廢, 乃與百僚議, 以清河王爲大司馬, 居尚書下舍而承制決事焉。神武尋至弘農, 遂克潼關。九月庚寅, 神武還至洛陽, 乃遣僧道榮奉表關中, 又不答。乃集百僚、沙門、耆老, 議所推立。以爲自孝昌衰亂, 國統中絕, 神主靡依, 昭穆失序, 遂議立清河王世子善見。議定, 白清河王。王曰:「天子無父, 苟使兒立, 不惜餘生。」乃立之, 是爲孝靜帝。魏於是始分爲二。
神武以孝武既西, 恐逼崤峽, 洛陽複在河外, 接近梁境, 如向晉陽, 形勢不能相接, 議遷鄴。護軍祖榮贊焉。詔下三日, 車駕便發, 戶四十萬, 狼狽就道。神武留洛陽部分, 事畢還晉陽。自是軍國政務, 皆歸相府。二年正月, 魏帝褒詔, 以神武爲相國、假黃鉞, 劍履上殿, 入朝不趨, 神武固辭。
四年十一月壬辰, 神武西討, 自蒲津濟, 衆二十萬。周文軍于沙苑。神武以地厄少卻, 西人鼓噪而進, 軍大亂, 棄器甲十有八萬。神武跨橐駝, 候船以歸。元象元年三月辛酉, 神武固請解丞相, 魏帝許之。四月庚寅, 神武朝於鄴。壬辰, 還晉陽。興和元年七月丁醜, 魏帝進神武爲相國、錄尚書事, 固讓乃止。十一月, 神武以新宮成, 朝於鄴。魏帝與神武宴射。
武定四年八月癸巳, 神武將西征, 自鄴會兵晉陽。九月, 神武圍王壁以挑西師, 不敢應。西魏晉州刺史韋孝寬守玉壁。頓兵五旬, 城不拔, 死者七萬人, 聚爲一塚。有星墜于神武營, 衆驢幷鳴, 士皆懼。神武有疾。十一月庚子, 輿疾班師。庚戌, 遣太原公洋鎮鄴。辛亥, 徵世子澄至晉陽。有惡鳥集亭樹, 世子使斛律光射殺之。己卯, 神武以無功, 表解都督中外諸軍事, 魏帝優詔許焉。是時西魏言神武中弩, 神武聞之, 乃勉坐見諸貴。使斛律金敕勒歌, 神武自和之, 哀感流涕。
侯景素輕世子, 嘗謂司馬子如曰:「王在, 吾不敢有異;王無, 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。」子如掩其口。至是, 世子爲神武書, 召景。景先與神武約, 得書, 書微點, 乃來。書至, 無點, 景不至。又聞神武疾, 遂擁兵自固。神武謂世子曰:「我雖疾, 爾面更有餘憂色, 何也?」世子未對。又問曰:「豈非憂侯景叛耶?」曰:「然。」神武曰:「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, 常有飛揚跋扈志, 顧我能養, 豈爲汝駕禦也。今四方未定, 勿遽發哀。庫狄幹鮮卑老公, 斛律金敕勒老公, 幷性純道直, 終不負汝。可朱渾道元、劉禮生遠來投我, 必無異心。賀拔焉過兒樸實無罪過, 潘樂和厚, 汝兄弟當得其力。韓軌少戇, 宜寬借之。彭樂心腹難得, 宜防護之。少堪敵侯景者, 惟有慕容紹宗, 我故不貴之, 留以與汝, 宜深加殊禮, 委以經略之事。」
五年正月朔, 日蝕。神武曰:「日蝕, 其爲我耶?死亦何恨。」景午, 陳啓于魏帝。是日, 崩于晉陽, 時年五十二。秘不發喪。天保初, 追崇爲獻武帝, 廟號太祖。
高澄
《北齊書》曰:世祖文襄皇帝諱澄, 字子惠, 神武長子也。母曰婁太后。生而岐嶷, 神武異之。魏中興元年, 立爲渤海王世子。就杜詢講學, 敏悟過人, 詢甚嘆服。二年, 加侍中、開府儀同三司, 尚孝靜帝妹馮翊長公主。時年十三, 神情俊爽, 便若成人。神武試問以時事得失, 辯析無不中理。自是軍國籌策皆預之。天平元年, 加使持節、尚書令、大行台、幷州刺史。三年, 入輔朝政, 加領軍左右、京畿大都督。時人雖聞器識, 猶以少年期之, 而機略嚴明, 事無凝滯, 於是朝野振肅。武定四年十一月, 神武西討, 不豫, 班師。文襄馳赴軍所, 侍衛還晉陽。
五年正月丙午, 神武崩。七月戊戌, 魏帝詔以文襄爲使持節、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、大行台、渤海王。文襄啓辭, 願停王爵。壬寅, 魏帝詔太原公洋攝理軍國, 遣中使敦喻。八月壬辰, 文襄啓申神武遺令, 請減國邑, 分封將督各有差。辛未, 朝於鄴, 固辭丞相。魏帝詔曰:「既朝野攸憑, 安危所系, 不得令遂本懷, 須有權奪。可複前大將軍, 餘如故。」
七年五月, 文襄帥師赴穎川。六月, 克之, 獲西魏大將王思政等。八月, 文襄遇盜, 崩。初, 梁將蘭欽子京見虜, 文襄以配廚, 欽求贖之, 不許。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。時京將進食, 文襄卻之, 謂人曰:「昨夜夢此奴殺我。」又曰:「急殺卻。」京聞之, 置刃於盤下, 冒言進食。文襄怒曰:「我未索食, 何遽來?」京揮刀曰:「將殺汝!」文襄自投, 傷足, 入床下。賊黨至, 去床, 遇弑, 時年二十九。追謚文襄皇帝。
高洋
《北齊書》曰:顯祖文宣皇帝諱洋, 字子進, 高祖第二子, 世宗之母弟。後初孕, 每夜有赤光照室, 後私常怪之。初高祖之歸爾朱榮, 時經危亂, 家徒壁立, 後與親姻相對, 共憂寒餒。帝時尚未能言, 欻然曰:「得活。」太后及左右大驚, 而不敢言。鱗身重踝, 不好戲弄, 深沉有大度。晉陽曾有沙門, 乍愚乍智, 時人不測, 呼爲阿禿師。帝曾與諸童共見之, 曆問祿位。至帝, 舉手再三, 指天而已, 口無所言, 見者異之。高祖嘗試觀諸子意識, 各使治亂絲, 帝獨抽刀斬之, 曰:「亂者須斬。」高祖是之。又各配兵四去, 而使甲騎僞攻之, 世宗等怖撓, 帝乃勒衆與彭樂敵, 樂免胄言情, 猶擒之以獻。後從世宗行, 過遼陽山, 獨見天門開, 餘人無見者。內雖明敏, 貌若不足, 世宗每嗤之云:「此人亦得富貴, 相法亦何由可解。」惟高祖異之。天平二年, 授驃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。武定元年, 加侍中。五年, 授尚書令、中書監、京畿大都督。
七年八月, 世宗遇害, 事出倉卒, 內外震駭。帝神色不變, 指麾部分自若, 臠斬群賊而漆其頭。徐宣言曰:「奴反, 大將軍被傷, 無大苦也。」當時內外, 莫不驚異焉。乃赴晉陽, 親總庶政。務從寬厚, 事有不便者, 鹹蠲省焉。八年正月戊辰, 魏帝詔進使持節、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、大行台、齊郡王, 食邑一萬戶。三月辛酉, 又進封齊王, 邑十萬戶。帝自居晉陽, 寢室夜有光如晝。既爲王, 夢人以筆點己額。旦以告館客王曇哲, 曰:「吾其退乎?」曇哲再拜, 賀曰:「王上加點爲主字, 乃當進也。」夏五月辛亥, 帝如鄴。甲寅, 進位相國, 總百揆, 加九錫殊禮, 齊王如故。魏帝遣兼太尉彭城王韶奉皇帝璽綬, 禪位於帝。
戊午, 乃即皇帝位於南郊, 升壇, 柴燎告天。事畢還宮, 禦太極前殿, 詔大赦天下, 改武定八年爲天保元年。辛酉, 尊王太后爲皇太后。辛未, 遣大使于四方觀察風俗, 問民疾苦, 嚴勒長吏, 厲以廉平, 興利除害, 務存安靜。六月, 詔:吉凶車服制度, 各爲等差, 具立條式, 使儉而獲中。又詔:「冀州之渤海、長樂二郡, 先帝始封之國, 義旗初起之地。幷州之太原, 青州之齊郡, 霸業所在, 王命是基。君子有作, 貴不忘本, 思申恩洽, 蠲複田租。」丁亥, 詔立王子殷爲皇太子, 王后李氏爲皇后。八月, 詔曰:「有能直言正諫, 不避罪辜, 謇謇若朱云, 諤諤若周舍, 開朕意, 沃朕心, 弼予一人利兼百姓者, 必當寵以榮祿, 待以不次。又諸牧民之官, 仰專意農桑, 勸課廣收天地之利, 以備水旱之災。」庚寅, 詔曰:「朕以虛寡, 嗣弘王業, 思所以贊揚盛績, 播之萬古。雖史官執筆, 有聞無墜, 猶恐緒言遺美, 時或未書。在位王公, 文武大小, 降及民庶, 爰至僧徒, 或親奉音旨, 或承傳旁說, 凡可載之文籍, 悉宜條錄封上。」冬十月己卯, 備法駕, 禦金輅, 入晉陽宮, 朝皇太后于內殿。十一月, 周文帝率衆至陝城, 分騎北渡至建州。景寅, 帝親戎出次城東, 周文帝聞帝軍嚴盛, 嘆曰:「高歡不死矣!」遂退。
明年, 征契丹。帝親逾山嶺, 爲士卒先。露頭袒身, 晝夜兼行千餘里, 惟食肉飲水, 壯氣彌厲。竟大破契丹, 獲十餘萬口, 雜畜數十萬頭。
嘗于東山遊宴, 以關隴未平, 投杯震怒, 將俟西伐。西人爲之震恐。
帝素沉敏有遠亮。初, 文襄崩, 秘不發喪, 其後漸露, 魏帝竊謂左右曰:「大將軍此殂似是天意, 威權當歸王室矣。」及帝將幸晉陽, 親入辭謁於昭陽殿, 從者千人, 居前持劍者十餘輩。帝在殿下數十步立, 而衛士升階已二百許, 皆攘袂扣刃, 若對嚴敵。帝令主者傳奏, 須詣晉陽, 言訖, 再拜而出。魏帝失色, 目送帝曰:「此人似不能見容, 吾不知死在何日。」
洎受禪之後, 留心政術, 禦下肅清。六七年後, 以天下無事, 便留連飲宴。通日竟夜, 躬自鼓舞。袒露形體, 傅粉塗黛。乘駝牛驢, 不施鞍勒。親戚貴臣, 雜錯侍從。徵集淫嫗, 分付從官親看, 無禮以爲戲樂。貴妃薛氏甚被愛寵, 忽憶其經與清河王嶽私通, 命支解之, 弄其髀以爲琵琶。嘆曰:「佳人難再得。」後又以刀子劃楊腹, 崔季舒托俳優言曰:「老小公子惡戲?」因掣刀子而去之。又置於棺中, , 幾下釘者數焉。發丁匠三十萬人, 營三台於鄴, 構木高二十七丈, 兩棟相去二百餘步, 工匠危怯, 皆繫繩自防;帝登脊疾走, 無怖畏。時複雅舞, 折旋中節, 傍人見者, 莫不寒心。
帝沉湎日甚, 婁太后舉杖擊之, 曰:「如此父生如此兒。」帝曰:「天子母豈不知共婿眠時即當嫁老母與胡?」太后大怒, 自此不復開顔。帝免冠辭謝, 乃設席於地, 脫背就罰。苦請, 笞腳五十。因此戒酒, 一旬, 還複如初。又令元黃頭與諸國自金鳳台各乘紙鴟以飛, 黃頭至紫陌, 乃墜於地。凡所殺害, 或支解, 或火燒, 或投水, 蓋以萬數。又誅元氏或父母爲主或身常貴盛, 皆斬於東市, 凡七百餘人。悉投屍漳水, 剖魚者多獲爪甲, 都下爲之久不食魚。
七年秋, 自河西總秦戍築長城東至於海, 前後所築, 東西凡三千餘里;率十里一戍, 其要害置州鎮, 凡二十五所。八年春, 帝在城東馬射, 敕京城婦女悉赴觀, 不赴者, 罪以軍法, 七日乃止。是年, 於長城內築重城, 自庫洛拔而東, 至於塢紇戍, 凡四百餘里。先是, 發丁匠三十餘萬, 營三台於鄴下, 因其舊基而高博之, 大起宮室及遊豫園。至是, 三台成, 改銅爵曰金鳳, 金武曰聖應, 冰井曰崇光。十一月甲午, 帝登三台, 禦乾象殿, 朝宴群臣, 幷命賦詩。以新宮成故也。十年春正月甲寅, 帝如遼陽甘露寺。二月景戌, 帝于甘露寺禪居深觀, 惟軍國大政奏聞。三月景辰, 帝至自遼陽。十月甲午, 帝暴崩于晉陽宮。還京師, 葬于武寧陵。謚曰文宣皇帝, 廟號高祖。武平初, 又改廟號顯祖。

先是, 帝問泰山道士曰:「吾得幾年爲天子?」答曰:「得三十年。」帝曰:「十年十月十日, 得非三十也?吾甚畏之, 過此無慮。人生有死, 又何致惜, 但憐兒正道尚幼, 人將奪之耳。」帝及期而崩, 年三十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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