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百五 逸民部五

太平御覽
卷五百五.逸民部五

逸民五

蕭子顯《齊書》曰:褚伯玉字元璩, 吳郡錢塘人也。年十八, 父為之婚, 婦入前門, 伯玉從后門出。遂往剡, 居瀑布山, 時人比之王仲都。在山三十餘年, 隔絕人物。王僧達為吳郡, 苦禮致之, 伯玉不得已, 停郡信宿, 才交數言而退。寧朔將軍丘珍孫與僧達書曰:「聞褚先生出居貴館, 此子滅影云棲, 不事王侯, 抗高木食, 有年載矣。自非折節好賢, 何以致之?望其還策之日, 蹔紆清塵, 亦愿助為轡說。」答曰:「褚先生從白雲游舊矣。此子索然, 惟朋松石。介于孤峰絕嶺者, 積數十載。近故要其來此, 冀慰日夜。比談討芝桂, 借訪荔蘿。若己窺煙波臨滄洲矣, 知君欲見之, 輒當申譬。」太祖即位, 手詔吳、會二郡以禮迎遣, 又辭疾, 上不欲違其志, 敕於剡白石山立太平館居之。
又曰:明僧紹字承烈, 平原鬲人也。隱長廣郡嶗山, 詔征為正員外郎, 稱疾不就。其後與崔思祖書曰:「不食周粟而食周薇, 古猶發議, 在今寧得息談耶?」僧紹弟慶符為青州刺史, 罷任, 僧紹隨歸住江乘攝山。太祖謂慶符曰:「卿兄高尚其事, 亦堯之外臣, 朕雖不相接, 有時通夢。」乃遺僧竹根如意。
《南史》曰:郭希林, 武昌人也。曾祖翻, 晉世高尚不仕。希林少守家業, 征召一無所就。卒, 子蒙亦隱居不仕。
又曰:辛普明字文達, 少就關康之受業, 至性過人。居貧, 與兄共處一帳。兄亡, 仍帳施靈, 蚊甚多, 通夕不得寢, 而終不道侵螫。僑居會稽, 會稽士子高其行, 當葬兄, 皆送金為贈。后至者不復肯受, 人問其故, 答曰:「本以兄墓不周, 故不逆親友之意。今實以足, 豈可利亡者餘贈耶?」
又曰:杜京產字景齊, 吳郡錢塘人也。父道鞠州從事, 善彈棋。京產少恬靜, 閑意榮宦, 頗涉文義, 專修黃老。會稽孔顗清剛有峻節, 一見而為交。郡命主簿, 州辟從事, 皆稱疾去。與同郡顧歡同契, 始寧東山, 開舍受學。齊建元中, 武陵王曄為會稽, 齊高帝遣儒士劉瓛入東為曄講, 瓛故往與之游, 曰:「杜生, 當今之臺尚也。」永明十年, 孔珪、陸澄、沈約表薦京產, 征為奉朝請, 不至, 於會稽聚徒教授。建武初, 征員外散騎侍郎。京產曰:「莊生持釣, 豈為白璧所回?」辭疾不就。
又曰:孔道徽, 會稽山陰人。守志業不仕, 與杜京產友善。道徽父祐, 至行通神, 隱於四明山, 嘗見谷中有數百斛錢, 視之如瓦石。太守王僧虔與張緒書曰:「孔祐, 敬康曾孫也, 行動幽祗, 德標松桂, 引為主簿, 遂不可屈, 此古之遺德也。」道徽少厲高行, 能世其家風, 隱居南山, 終身不窺都邑。豫章王嶷為揚州, 辟西曹書佐, 不至, 鄉里宗慕之。
又曰:臧榮緒, 京莞莒人也。少孤, 躬自灌園, 以供祭祀。母喪, 掃灑堂宇, 置筵席, 朔望輒拜薦焉。甘珍未嘗先食。純篤好學, 括東西晉為一書紀、錄、志、傳一百一十卷, 隱居京口教授。齊高帝為揚州刺史, 征榮緒為主簿, 不到。建元中, 司徒褚彥回啟高帝, 稱述其美, 以置秘閣。榮緒謂人曰:「昔呂尚奉丹書, 武王致齋降位, 李、釋教誡, 并有禮敬之儀。」因甄明至道, 乃著《拜五經序論》, 常以宣尼庚子日生, 其日陳五經拜之, 自號披褐先生。又以飲酒亂德, 言常為誡。永明六年卒。初, 榮緒與關康之俱隱在京口, 時號為二隱。
又曰:吳苞字天蓋, 濮陽鄄城人也。儒學, 善《三禮》及《老》、《莊》。宋泰始中, 過江聚徒教學。冠黃葛巾, 蔬食二十餘年。與劉瓛俱於褚彥回宅講授。齊隆昌元年, 征為太學博士, 不就。始安王遙光及江祐、徐孝嗣共為立館於鍾山下教授, 朝士多到門焉。當時稱其儒者, 自劉瓛以后, 聚徒講授, 惟苞一人而已。以壽終。
又曰:樓惠明字智遠, 立性貞固, 有道術。居金華山, 舊多毒害, 自惠明居之, 無復辛螫之苦。藏名匿跡, 人莫之知。宋明帝召, 不至;齊高帝征, 又不至。文惠太子在宮, 苦延方至, 仍又辭歸。俄自金華輕棹西下, 及就路回之豐安。旬日, 聞襖賊起, 惟豐安獨全。時人以為有先覺, 齊武帝敕為立館。
又曰:漁父者, 不知姓名, 亦不知何許人也。太康孫緬為尋陽太守, 落日逍遙渚際, 見一輕舟, 凌波隱顯。俄而漁父至, 神韻蕭灑, 垂綸長嘯。緬甚異之, 乃問:「有魚賣乎?」漁父笑而答曰:「其釣非釣, 寧賣魚者耶?」緬益怪焉, 遂褰裳涉水, 謂曰:「竊觀先生有道者也, 終朝鼓枻, 良亦勞止。吾聞黃金白璧, 重利也;駟馬高蓋, 榮勞也。方今王道文明, 守在海外, 隱鱗之士, 靡然向風。子胡不贊緝熙之美, 何晦其用若是也。」漁父曰:「仆山海狂人, 不達世務, 未辯貴賤, 無論榮貴。」乃歌曰:「竹竿籊, 河水悠悠;相忘為樂, 貪餌吞鉤;非夷非惠, 聊以忘憂。」於是悠然鼓棹而去。
又曰:顧歡字景怡, 吳興鹽官人也。家世寒賤, 父祖并為農夫。歡獨好學, 年六七歲, 知推六甲。家貧, 父使田中驅雀, 歡作《黃雀賦》而歸。雀食稻過半, 父怒, 欲撻之, 見賦乃止。鄉中有學舍, 歡貧, 無以受業, 於舍壁后倚聽, 無遺忘者。夕則燃松節讀書, 或燃糠自照。及長, 篤志不倦。聞吳興東遷, 邵玄之能傳五經文句, 假為書師, 從之受業。同郡顧凱之臨縣, 見而異之, 遣諸子與游。從豫章雷次宗諮玄儒諸義。母亡, 水漿不入口, 廬於墓次, 遂隱不仕。於剡天台山開館, 聚徒受業者常近百人。歡早孤, 讀詩至「哀哀父母, 生我劬勞」, 輒執書慟哭。由是受學者廢《蓼莪》篇, 不復講焉。
又曰:蔡薈字休明, 陳留人。清玩不與俗人交。李捴謂江敩曰:「古人稱安貧清白曰夷, 涅而不緇曰白。至如蔡休明者, 可不謂之夷白乎?」
又曰:徐伯珍字文楚, 東陽太末人也。少孤貧, 學書無紙, 常以竹箭、若葉、甘蕉及地上學書。山水暴出, 漂溺宅舍, 村鄰皆奔走, 伯珍累床而坐, 誦書不輟。叔父璠之與顏延之友善, 還袪蒙山, 立精舍講授。伯珍往從學, 積十年, 究尋經史, 游學者多依之。太守瑯琊王曇生、吳郡張淹并加禮, 辟伯珍, 應召便退。如此者凡十二焉。好釋氏老莊, 兼明道術。歲嘗旱, 伯珍筮之, 如期而雨。舉動有禮, 過曲木之下, 趨而避之。早喪妻, 晚不復重娶, 自比曾參。宅南九里有山, 伯珍移居之。階戶之間, 木生皆連理;門前梓樹, 一年便合抱;白雀一雙, 棲其戶牖, 論者以為隱德之感也。
又曰:沈麟士字云禎, 吳興武康人也。父虔之, 宋樂安令。麟士幼而俊敏, 年七歲, 聽叔父岳言玄, 賓散, 言無所遺失。岳撫其肩曰:「若斯文不絕, 其在爾乎?」及長, 博通經史, 有高尚之志。親亡, 居喪盡禮, 服闋忌日, 輒涕泣彌旬。居貧, 織簾誦書, 口手不息, 鄉里號為織簾先生。嘗行路, 鄰人認其所著屐。麟士曰:「是卿屐耶?」即跣而返。鄰人得屐, 送前者還之。麟士笑而受之。宋文帝令何尚之抄撰五經, 訪舉學士, 縣以麟士應選。不得已, 至都, 尚之深相接。及去, 尚之謂子偃曰:「山藪固多奇士。沈麟士, 黃叔度之流也。汝師之。」麟士常苦無書, 因游都下, 歷觀四部畢, 乃嘆曰:「古人亦何人哉!」少時, 稱疾歸鄉, 不與人物通。或勸之仕, 答曰:「魚懸獸檻, 天下一契;聖人玄悟, 所以每履吉先。吾誠未能景行坐忘, 何為不希企日損?」乃作《玄散賦》以絕世。隱居吳差山講經, 從學之士數百人, 各營屋宇, 依止其側。時為之語曰:「吳差山中有賢士, 開門教授居成市。」
又曰:諸葛璩罪褡玟, 瑯琊人也。世居京口。璩幼事征士關康之, 博涉經史。復師征士臧榮緒。榮緒著《晉書》, 稱璩有發擿之功, 方之壺遂。齊建武初, 江祀薦璩于明帝, 言璩安貧守道, 悅禮敦詩, 如其簡退, 可揚清厲俗, 請辟為議曹從事。帝許之。璩辭不赴。陳郡謝朓為東海太守, 下教揚其風概, 餉穀百斛。梁天監中舉秀才, 不就。璩性勤于誨誘, 后生就學者日至。居宅狹陋, 無以容之, 太守張友為起講舍。璩處身清正, 妻子不見喜慍之色, 旦夕孜孜, 講誦不輟, 時人益以此宗之。
又曰:劉惠斐字宣文, 彭城人也。少博學, 能屬文, 起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參軍。嘗還都, 途經尋陽, 游于匡山, 遇處士張孝秀, 相得甚歡, 遂有終焉之志。因不仕, 居東林寺。又於山北構園一所, 號曰:「離垢園」。時人因謂離垢先生, 遠近欽慕之。簡文遺以機杖。論者云:自遠法師歿后, 將二百年, 始有張、劉之盛矣。
又曰:范元琰字伯珪。居父憂時, 哀慕盡禮, 親黨異之。及長好學, 博通經史, 兼精佛義。祖母患癱, 常自含吮。與人言, 常恐傷物。居家不出城市, 雖獨居如對賓客, 見者莫不改容憚之。家貧, 惟以園蔬為業。嘗出行, 見人盜其菘, 元琰遽退走。母問其故, 具以實答。問盜者為誰, 答曰:「向所退, 畏其愧恥。今啟其名, 愿不泄也。」於是母子秘之。或有涉溝盜其筍者, 元琰因伐林為橋以度之。自是盜者大慚, 一鄉無復草竊。齊建武初, 征為曹虎平西參軍, 不至。於是始安王遙光為揚州, 謂徐孝嗣曰:「曹虎參軍, 豈是禮賢之職?」欲以西曹書佐聘之。會遙光敗, 不果, 時人以為恨。
《南史》曰:阮孝緒字士宗, 尉氏人。父彥之誡曰:「宜思自勖, 以庇爾躬。」答曰:「愿追赤松子於滄海, 逐許由於穹谷耳。」自是屏居一室, 非晨昏定省, 未嘗出戶外。外兄王宴貴顯, 孝緒度必顛覆, 聞其笳聲至門, 乃穿籬逃迸。及宴誅, 竟獲免。時中丞任昉欲往見之, 不肯。乃嘆曰:「其室雖邇, 其人何遠!」自是欽慕風譽者莫不斂衽, 望塵而息也。
又曰:陶弘景字通明, 丹陽人。生十歲, 讀葛洪《神仙傳》曰:「仰青雲, 睹白日, 不覺為遠矣。」齊高祖作相, 引為侍讀。永明初, 脫朝服掛神武門, 上表辭祿, 詔乃許之。居句容曲句山, 自號華陽隱居。武帝即位, 有吉凶征討大事, 皆使咨問, 時人號為山中宰相。預知梁祚覆沒, 乃制詩曰:「夷甫任散誕, 平叔坐論空, 豈悟昭陽殿, 遂作單于宮。」及侯景傾陷篡位, 果在昭陽殿, 皆如其言。大同初卒, 年八十五。顏色不變, 屋中有異香氣, 累日氤氳, 謚貞白先生。有《肘后方》、《枕中術》及《本草》。
又曰:沈顗顗, 吳興人也。性有至介, 常慕黃叔度、徐孺子之為人, 每獨處一室, 罕見其面。從叔勃貴顯當朝, 每還, 吳賓客迎送填咽, 顗送迎不出域。勃乃嘆曰:「吾乃今知貴不如賤也。」
梁書曰:何點字子晳, 廬江人也。點雖不出入城府, 而遨游於外, 不簪不帶, 駕柴車, 躡草履, 恣心所適, 致醉而歸。士大夫多慕從之, 時人謂之通隱。
《後周書》曰:韋夐字敬遠, 孝寬之兄也。志尚夷簡, 淡於榮利。太祖經略王業, 仄席求賢, 備禮辟之, 終不能起, 彌加敬重。世宗即位, 禮遇逾厚, 敕有司日給河東酒一斗, 號曰逍遙公。年七十而卒。
《陳書》曰:馬樞字要理, 扶風人。初為梁邵陵王綸學士。綸舉兵援臺城, 留書二萬卷寄樞, 樞肆意尋覽將遍, 乃喟然嘆曰:「吾聞貴爵位者以巢由為桎梏, 愛山林者以伊呂為管庫。今乃稽諸史典, 篤論其義, 亦各從其所好。」乃隱於茆山, 曰精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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